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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性之学:探寻生命的大本大源(6)谈自由意志及人的主体性(下) |
作者: 发表时间:16-07-12 点击率:3169 |
●圣贤道一个“自”字煞好
多年前,在陆九渊的语录中,读到一段:“诚者自诚也,而道自道也。”“君子以自昭明德。”“人之有是四端,而自谓不能者,是自贼也。”暴谓“自暴”。弃谓“自弃”。侮谓“自侮”。反谓“自反”。得谓“自得”,“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”,圣贤道一个“自”字煞好。
读到这段话,我所有所悟。经典里的许多话突然明亮起来,老子不也经常说“自”吗?自然、自化、自正、自富、自朴、自均、自知、自胜、自爱(当然,老子也说不要),孔子不也经常说“自”、“己”吗?内自省、内自讼、躬自厚、为仁由己、行己有耻、修己以敬、恭己正南面、君子求诸己、古之学者为己(无怪乎梁漱溟先生说孔子学就是“自己学”)。
所以,中国文化很重要的一个,就是把“自己”立起来(不过今人往往对“自己”做私自、私己解,这有得说到另一层意思,下文讲“心性与天道”详述)——也就是所谓的“自立”。对整个宇宙来说,个体生命是微不足道的(人生天地间,从物理上说只是一颗微尘,渺小得≈0),围绕生命的是无穷无尽的无生命的混沌,环境的洪流随时都可以把我们吞没。在这样的处境下,一个“人”如何在天地之间挺立起来呢?不被洪流淹没、不被外力左右呢?
陆九渊在《语录》中反复的说到,“收拾精神,自作主宰”,“人精神在外,至死也劳攘,须收拾作主宰”,“人须是力量宽洪,作主宰”,“明得此理,即是主宰。真能为主,则外物不能移,邪说不能惑”。实际上,中国的儒释道无非就要确立自身的主宰,都认为生命是有内在动力、自我驱动的,可以自主、自强、自发、自立的。一个独立的生命,才可能有真正的影响力。从一个独立的生命内里出来的东西,才真正有力量。
●“独立自主”
在谈明明德时,曾谈到儒家的“立”。我们看下“立”字古代是怎么写的?一个“大”下面一横,一个站在地上的大写的人——“顶天立地”(大为什么是人形参)。
金文
甲骨文
看到这些字形,我想到《周易》里的“雷风恒,君子以立不易方”,《中庸》里的“立天下之大本”,孟子里的“立天下之正位”、“中道而立”、“先立乎其大者”等等。
我们现代人读《论语》中的“三十而立”、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,通常把“立”理解为成家立业、建功立业之类,实际上,“立”更多是在精神上、人格上站立起来、挺立起来,或者说,“立”远不止生存层面,更多是生命层面。我们再看一些经典里的话语,“不患无位,患所以立”,“可与适道,未可与立”,“民无信不立”,“本立而道生”,“修身则道立”,“殀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”;“闻伯夷之风者,顽夫廉,懦夫有立志”等等,都可见真正要立的是什么东西。(“己欲达而达人”的“达”字也一样,远不止发达显达、飞黄腾达之意,我们参孔子另外的话,就可以明白,“君子上达”,“下学而上达”,“ 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”,我们通常认为的“达”,在孔子看来,“是闻也,非达也”。古文中的很多词汇,都随着世道的世俗化而世俗化,不是说它不具有这层意思,而是抽掉了形而上的东西,只剩了形而下的空壳)。
真正的“立”,是我们找到了自己的“道”、自己的“路”,内在的生命有了准心、有了主心骨,不再茫然、不再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。我很喜欢赫尔曼·黑塞(Hermann Hesse,德国作家,诗人,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)的一段话:“大多数的人就像是落叶一样,在空中随风飘游、翻飞、荡漾,最后落到地上。一小部分的人像是天上的星星,在一定的途径上走,任何风都吹不到他们,在他们的内心中有自己的引导者和方向。”(《流浪者之歌》)
我曾在毛泽东《讲堂录》(毛在长沙求学期间的笔记,时间约为1913年10—12月间)读到几句话:“有雷同性,无独立心。有独立心,是谓豪杰。”“立定脚跟。一失足成千古恨。”再想到毛早年的一首词:“独立寒秋……”我对“独立”二字有了新的体悟。独立,就是不倚不靠——正如中庸里所说“君子和而不流,强哉矫;中立而不倚,强哉矫!”中道而立,才能不倚不靠(很多人把这里的中立不倚解释为“保持中立,不偏不倚”这是很不恰当的);就是不东倒西歪——正如郑板桥的《竹石》诗所言:“咬定青山不放松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千磨万击还坚劲,任尔东西南北风。”咬定、立根,才能不怕风吹动)
毛最佩服的是曾国藩(愚于近人,独服曾文正),他和曾国藩同时湖南人,唐浩明(《曾国藩传》作者)在谈及湖湘文化精神的四个特点,第一条就是“无须依傍的自我意识”(二、经世致用的功业追求,三、使气轻生的热血性格,四、倔强霸蛮的任事态度),近代湖南人成大事的人很多(有“中兴将相,什九湖湘”、“半部中国近代史由湘人写就”、“湖南人材半国中”、“无湘不成军”等说法),恐怕与这一特点不无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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