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周，商学院心理委员会邀我讲座，希望我讲讲自控力。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话题，平日的咨询中，常常遇到学生提到此类问题。更重要的是，这一话题也符合我自己的兴趣，梁漱溟先生曾说“明白他自己，对他自己有办法，是最大最根本的学问”，而自控力、自制力，就是自己对自己有办法的学问。

所以趁着讲座刚刚结束，趁热打铁，我把一些想法整理一下，与大家分享。

◆每一个人的意志力都是有限的

我曾在“我们如何因应环境”一文中，提到罗伊·鲍迈斯特（Roy F. Baumeister）的意志力研究（详见《意志力——关于专注、自控与效率的心理学》一书），关于意志力的心理学研究给我们两条启示：1.你的意志力是有限的，使用就会消耗（鲍迈斯特称为“自我损耗”ego depletion）；2.你从同一账户提取意志力用于各种不同任务（诱人的食物、难解的题目、重大的决策、拥挤的交通、淘气的孩子等等）。比如心理学家发现，学生“按时做作业”与“穿干净袜子”之间存在着显著的负相关，因为这两项活动都要从同一个账户中提取意志力，这个地方要多用一点，那个地方就只能少用一点，特别是考试季，学生的自制力消耗过大，许多个人卫生的良好习惯都不得不松懈了。一个人不太可能在所有方面都有完美的自控力，我们限量供应的意志力只能用在有限的地方。

曾有学生向我咨询有什么办法可以上课专心听讲，我问她期望达到怎样的专心程度，她说最好能自始至终不开小差。事实上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，这样一堂课、一天课听下来，肯定会累得不行（特别是听自己并不感兴趣或者有一定难度的内容），日常的听课，我们能有一半时间集中注意力听，已经很不错了，我们不是超人，得张弛有度才行，要允许自己开开小差，放松一下心情。

意志的力量就像肌肉的力量，虽然通过长期训练可以有所增强，但增强的幅度也是很有限的，就好比你只能挑100斤，你很难通过训练能轻松地挑起500斤一样。我们重要的不是增强我们的意志力，然后到处挥霍我们的意志力，凡事都指望意志力；而是蓄养、保存我们的意志力，然后合理地配置我们的意志力，量入为出，避免入不敷出。那些意志力强的人通常不是因为他们有更多的意志力可供消耗，而是因为他们懂得更好的利用他们有限的意志力。

怎样合理的利用和配置自己的意志力资源呢，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：1.客观方面，选择或改善情境，尽可能减少无谓地消耗意志力的因素；2.主观方面，养成良好习惯，把生活的某些方面程式化，为自己的日常生活铺设一条“轨道”，使得事情开始启动就可以顺着惯性自然进行下去，不必时时处处依靠意志力。这两个方面，都意在减少意志力的耗散，把意志力集中使用到真正有意义的地方。

◆习惯的力量

鲍迈斯特等人的研究发现，意志力强的人比其他人更少地使用意志力，他们更擅长通过好好安排生活来避免陷入麻烦，他们并没把意志力主要用于救急，而是主要用于在学习和工作中培养有效的日常习惯。

心理学家米哈伊·奇凯岑特米哈特（M. Csikszentmihalyi）在《创造性：发现和发明的心理学》一书在论及“习惯的力量”时有这样一段给我启发很大的话，大意是这样的：我们常常很吃惊地听到特别的人说他们实际上很懒，这种说法是可信的。他们并不具有比你我更多的精力和约束力，但他们确实发展了一种约束的习惯，这些习惯通常很不起眼。很多人曾对伟大的爱因斯坦总是穿一件就运动衫和宽松裤微微吃惊，当然爱因斯坦并不是想使别人吃惊，他只不过减少了每天在决定穿什么衣服上所花的功夫，这样就可以使自己的脑子花在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上。想想我们每天必须做的其他事情——梳洗、开车、吃饭等等，想想做这些事情之前和之后对我们思想过程的干扰，选一条领带前前后后就可能花掉我们很长的时间。所以爱因斯坦宁愿省点事，每天都穿同样的旧衣服。我们应该尽可能地把日常生活的大多数事情程式化，以此来保存创造的能量，这样你就可以完全把心思用在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上。

以我们的身体做个比方吧，像心跳每分钟跳几次，肠道怎么蠕动等等，这些都是自动化的、机械化的过程，并不需要大脑有意识地去控制，如果我们人身体里的每一项活动都要动用大脑的资源，那我们的大脑早就“死机”了。只有将某些局部程式化，才能给大脑真正有创造性的工作留出余地，我们的生命才能在整体上更加“绰绰然有馀裕”。记得梁漱溟先生在《人心与人生》等多处提到类似的观点。

◆情境的力量

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观点看，整体环境的大势所趋，总是朝着熵增（无序增大）的方向发展的，人要在这大势中保持自己自身的有序（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），就需要额外地做功、额外地努力，否则我们就会被无序的洪流所淹没，所以我们需要经常调动意志力，去抵抗无序的洪流的侵蚀。威廉·霍夫曼（Wilhelm Hofmann）等人的一项研究显示，人们醒着的时候，大约有1/4的时间用在抵制欲望，我们的意志力在这些时间里不知不觉地损耗着、流失着。

不过，不同的环境，对我们意志力的消耗程度是不一样的，在某些不适宜的环境，我们的意志力会迅速被某些干扰因素消耗殆尽。所以，合理地安排我们身边环境，尽可能地减少分心，减少注意力分散，减少消耗额外的意志力，显得尤其重要。心理学家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中，一组被试者坐在整洁的房间里回答问题，另外一组被试者坐在杂乱的房间里回答问题（杂乱到会让父母禁不住咆哮“收拾你的房间”）。结果杂乱房间里的被试者，在很多自制力测验中得分都较低。还有一个类似的实验，一些被试者在涉及良好（页面干净、布局合理、没有拼写错误）的网站上回答问题，另一些被试者在在一个设计糟糕的网站上回答问题，也得出同样的结论。外在的秩序有助于内在的自律。我在“我们如何因应环境”文中提到为什么在寝室、在暑假学习效率低，就是这个道理。

不过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，这外在的秩序，是对个人而言的秩序。米哈伊·奇凯岑特米哈特谈到，事实上有创造性的人工作的地方常常很乱，但重要的是，他们知道东西在哪里，因此他们工作起来就不会分散心思。比如，家里人经常说我把书放得到处都是，电脑桌上、床头柜上、茶几上、沙发上、饭桌上……其实对我来说，这要比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更有序，因为零散放在电脑桌、床头柜上的一般是阅读频率较高的，而且一堆书中间，放在面上的、离我较近的往往是阅读频率最高的，如果每天把这些书放回书架的固定位置，第二天又重新拿出来，反而打乱了这一自然的秩序。想起爱因斯坦的一句话，大意是说桌面上整洁的人头脑里往往是凌乱的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的确如此。当然，如果电脑桌上太乱，也容易让人烦躁，重要的是你心中的秩序是什么，什么样的秩序是真正适合你的秩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