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“隔靴搔痒”的学问

我读书的经历大致是：高中读理科→本科读工科（浙江大学机械系）→研究生读社科（浙江大学管理学院）。我在整个读书期间，都是勤学苦练的“好学生”（中学一直是年级前三，大学也有年年有奖学金）。——但表面的光环，掩盖不了一路的迷茫。

就我所学的专业来说，理科研究自然，机械研究机器，管理研究组织，这些研究“身外”之物的学问，对付不了自己的身心、化解不了人生的问题，还情有可原。

那些研究“人”自身的学问（即“人文”）呢？我们从小到大，“为人处世”、“修身养性”的道理听过无数，可是这些道理，在我们面对现实的人生困境时，究竟有多少能真正派上用场、起到作用呢？

就我的体会，这些“道听途说”来的道理（孔子说“道听途说，德之弃也”），对我们真实的人生问题，大多只能“隔靴搔痒”，隔了一层甚至好几层，使不上劲，用不上力。就像“水中月”、“镜中花”，只是看起来很高明、听起来很有道理而已。

 ■真功夫与假把式——什么是真正的人文

禅宗有句话叫做“境界现前时，如何？”（这里的“境界”，是境况、处境的意思），不管你佛理讲得如何天花乱坠、坐禅做得如何像模像样，真到了关键时候，能不能看得开、放得下——这才是硬道理！

台湾的林谷芳先生讲过这样一个故事，80年代初，大陆武术影带刚到台湾，许多练武的人看到如此漂亮至极的动作，望洋兴叹，他们拿了影带去找刘云樵（蒋家两代侍卫的武术教练，八极拳、螳螂拳、八卦掌高手，二十岁就被称为“河北小霸王”），刘看后只回了淡淡的一句话：“能打吗？”于是乎大家又回去安心练武了。

武术，如果不能御敌，就只是花拳绣腿而已；人文，如果不能解决“人”自身的问题，也只是假把式。《周易》上说“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”，真正的人文，是能够促成生命转化与成长的学问。可是，在今天许多人眼里，提起“人文”，首先想到的只是舞文弄墨、吟风弄月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，而不是人，有文无人。

学问大体可以分为两类：一类是向外求的，比如关于电灯的学问，必须将它作为一个与主体分离的“客体”（与你相对的“对象”）才能求得；一类是向内求的，比如关于“孝”的学问，必须由主体本身而发。一个人对父母不孝，是因为他们掌握的关于“孝”的知识太少吗？显然不是。

 ■inform和transform

我们可以从两个英文单词inform和transform来形象地理解这两类学问的不同：form是形状、形态的意思（我们以方形表示）。加上前缀in（表示入、内）= inform（告诉、提供information），就是把某些东西放入这个方框。加上前缀trans（表示转变、转换）=transform（变形、转化），就是把这个方形变成其他形状。前者是在容器里装东西，后者是改变容器本身。这对应了两种教育：inform是在我们的生命里装进一些东西，给生命提供可以凭借的工具（充实工具箱里的装备）；transform是作用生命本身，使生命状态本身发生变化。

 ■“身外之物”与“身内之物”

我们的人文教育，最大的问题，就在于把内在于生命主体的、须由生命主体亲身体证的东西，外化成了脱离生命主体的、无关痛痒的客观知识。

再举些例子，比如，今天的青春期性教育，少女怀孕堕胎，是因为不了解生理知识吗？是不知道防范措施吗？是不清楚这样对自己不好吗？比如在我的心理咨询中，常遇到一些来访者，道理他都“明白”（甚至比我的分析更透彻更精辟），可就是拿自己没办法——他们真的明白吗？。想起小时候，面对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，我们有一句口头禅——知道了！真的知道了吗？